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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章介绍国际液晶界(1978—1990)的情况和国际液晶学会成立过程(1987—1990)的个人经历。创会过程与许多其他学术团体不同,但与其他历史事件一样,它是必然性和偶然性相结合的结果。
图1 左:Glenn Brown;中:肯特液晶研究所(1965年);右:第1届国际液晶会议(1965年)的会议议程封面
那一年是1965年。Glenn Brown(1915—1995)在美国肯特州立大学一所独立的大楼内,建立了液晶研究所(Liquid Crystal Institute,LCI),并在该大学组织了第1届国际液晶会议(International Liquid Crystal Conference,ILCC,图1)。同年,我从香港大学毕业,飞越太平洋,在加拿大温哥华的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开始了我的研究生生涯,时年20岁,是我第一次飞出香港(图2)。
在1965年的第1届ILCC中,有两个组织委员会:规划委员会和指导委员会。“规划和指导委员会”(PSC)这个名称于1968年首次出现在第2届ILCC中,也是在肯特。请注意,Brown是两次会议的主席,他是ILCC系列会议的创始人。1965年开始在肯特州立大学工作的Bill Doane说:“一开始,液晶材料的研究人员很少,PSC向任何他们能够依靠的人开放,以完成建立和发展这个组织所需的工作......George Gray、Chandra与Glenn Brown在其创立和发展过程中密切合作。”
多年来,PSC有所扩大,并在将液晶确立为研究领域和专业方面做出了重要贡献。其历史上的一个分界点是1980年,而Brown在1970年代开始患有帕金森病,辞去了PSC主席的职务。他的继任者是George Gray(1926—2013);四年后,他将主席职位传给了拥有英国博士学位的Sivaramakrishna (Chandra) Chandrasekhar(1930—2004)。不过,Brown仍然留在了PSC。从我在1980年代作为PSC成员所能收集到的信息来看,显然,Gray和Chandra对PSC的未来有着与Brown不同的愿景。请注意,在PSC存在的整一个完整的过程中(1965—1990年),它的唯一工作是每两年为下一个ILCC选择一个地点。此外,PSC是一个有点封闭的组织:没有能申请加入的会员制,只有受到PSC邀请才能加入。
多年来,特别是在1970年发明扭曲向列相液晶显示器之后,液晶行业的规模稳步扩大(表1)。但PSC的结构和职能保持不变,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的不满情绪都出现了。许多国家的液晶专业技术人员认为,他们没得到各自科学界的应有关注,液晶方向新博士的工作数量下降得非常快。
我参与液晶研究始于1972年,这是我在纽约市立大学城市学院做博士后的第一年。在1973年的Les Houches分子流体暑期学校,我听了Pierre-Gillesde Gennes(1932—2007)和Bob Meyer的讲课,并结识了法国奥尔赛的Roland Ribotta,然而,一直到1978年1月我回到中国参加工作,才开始与液晶行业有所接触。
我被分配到中国科学院物理研究所做研究。该研究所是中国顶尖的科研机构,我的五位同事(李荫远、蒲富恪、郝柏林、于渌、王鼎盛)后来都成为中国科学院院士(图3。2007年,于渌还获得了美国物理联合会颁发的Tate国际物理学领袖奖章)。根据客观情况,我选择了液晶作为我的研究领域;我是当时唯一获得政府认证的液晶物理学博士导师。当时中国的液晶研究人员很少,清华大学的液晶小组就在附近,我和他们中的一些人合作,并于1980年夏天与清华大学的谢毓章、赵静安、阮亮共同创立了中国液晶学会。
图3 1978年8月,林磊和物理所的两位同事在庐山(从左至右:于渌、林磊、王鼎盛)
1980年对中国液晶界来说至关重要。我率领代表团参加了6月30日至7月4日在日本京都举行的第8届ILCC,这是该系列会议第一次有中国大陆液晶科学家参加。京都会议结束后,Chandra和Sven Lagerwall访问了北京,并出席了中国液晶学会(CLCS)的成立仪式,这是世界上第一个全国性液晶学会。
在1980年9月4日,肯特州立大学的Adrian de Vries在给我的一封贺信中表示,“也许现在会有更多的国家效仿,也许国际规划和指导委员会(PSC)也会以更正式的方式进行重组”。后来它确实以这种方式发生:英国液晶学会于1985年成立,PSC在1990年不太情愿地转变为ILCS。然而,当我在1987年发起ILCS时,deVries的信并没有出现在我的脑海中,而是由其他事情引起的。
1980年9月,法国奥尔赛的液晶“四人小组”在中国巡回演讲(图4)。1982年,在研究向列相中的传播孤子期间,我预言了碗形液晶(Bowlic)的存在——液晶的第三种类型。
表1 1965—1990年在前13次ILCC上发表的论文数量(数据来源于1990年在温哥华举行的第13届ILCC日程书)
1980年代的液晶行业并不大,只有几百人(表1)。通过互访和参加像ILCC这样的会议,彼此认识,我们中的许多人成为朋友。
女科学家是我钦佩和同情的人群之一,因为与男性相比,她们必须克服更多的障碍才能取得专业成就。他们在科学界的代表性不足,尤其是在物理学领域。由于液晶研究涉及化学、生物学和物理学的跨学科性质,因此有相当多的女科学家也就不足为奇了,至少对我而言。不寻常的是该领域有众多杰出的女性液晶物理学家,包括Agnes Buka(匈牙利)、Shu-Hsia Chen(王淑霞,中国台湾,图5)、Patricia Cladis(美国)、Flonnie Dowell(美国)、Elisabeth Dubois-Violette(法国)、Anne Levelut(法国)、Ru-Pin Pan(赵如蘋,中国台湾)和Xiao-Wei Zhuang(庄小威,美国)。
图5 林磊在台湾新竹王淑霞的实验室(1991年7月)。从左到右:沈毓仁、陈威州、林磊、梁宝芝、王淑霞、韦忠光、陈庆逸(陈政嵘)。这五名学生最终都获得了博士学位
在这份名单中,赵如蘋是唯一一个与我共同发表过(两篇)文章的人。1994年,庄小威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跟沈元壤读研究生时,在Budapest举行的第15届ILCC上做了关于液晶光学的报告。她于2003年获得麦克阿瑟(天才)奖金,是哈佛大学的教授。
Mireille Delaye(1951—1987)不属于这个熟人名单。我只见过她一次,发生在我某次访问奥尔赛的期间。她实验室门是开着的,我主动进去和她聊了几分钟,聊了她正在做的实验。她年轻、优雅,显然很聪明。Delaye因发表在《自然》杂志上的工作而享誉国际,该研究表明结晶蛋白的短程序解释了眼球晶体的透明度1)。
几年后的1987年7月,在前往波尔多参加液晶高分子会议的途中,我再次在奥尔赛停留。我问GeorgesDurand关于Delaye的事情,被告知她已经去世了。震惊之后,是悲伤和失望。我问自己,为什么我以前不知道呢?我的回答是,液晶行业缺乏像Physics Today这样的出版物,其中每期都有讣告部分。为了向液晶行业提供Liquid Crystals Today,我们首先需要一个能够出版它的学会,也就是说,需要有国际液晶学会。此外,一个我们液晶学家可以称之为我们自己的国际学会早就该有了。
对我来说,组织一个国际学会并不难。我以前组织过很多事情:群众组织(华埠食物合作社)、街头(保钓运动)、中国液晶学会、学术丛书(施普林格出版的Partially Ordered System,偏序系统)和研究小组(在北京和圣何塞)。此外,我曾在欧洲、美国和中国工作过,于1984年被接纳为PSC成员,并在全球参加了足够多的液晶会议,使我几乎认识了该领域的每个人,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的。
从理论上讲,在1987年如何起步,有两种可能的方法:自上而下或自下而上。自上而下的方法简单明了。作为PSC成员,我可以去找PSC主席,说服他ILCS是个好主意,而且是及时的。如果Glenn Brown仍然是PSC主席,这将起作用,因为他会马上同意,那么我们将在1988年弗莱堡(Freiburg)举行的第12届ILCC上成立ILCS,即发现液晶的一百周年。不幸的是,在这一节点上,Brown不再是主席。
自下而上的方法令人兴奋,但又很激烈,就像起义一样。为了保证成功,我决定采用混合方法:首先是自下而上,然后是自上而下。具体来说,我会从液晶行业获得足够的支持,在弗莱堡举办群众大会以听取群众的意见,然后要求PSC将自己转变为ILCS。第一步进行得很顺利,然后发生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。
事实上,在1987年底,我非常乐观,以至于在给第12届ILCC科学委员会主席Horst Stegemeyer的一封信(1987年12月29日)中,我说:“在这一点上,我们似乎很有可能明年在弗莱堡成立该学会。我认为应该尽早提醒会议委员会注意这种可能性。”
1988年3月2日,我通过邮件联系了一组选定的液晶同行,包括所有现任PSC成员。每封邮件包含四份文件:(1)一封说明信,解释为什么应该成立ILCS,并敦促收件人将文件复制并分发给他们的同事;(2)一个名为Act I (第一幕)的页面,阐述我对ILCS的看法;(3)Bill Doane支持信的副本,以及(4)一份调查问卷,要求收件人对ActI中阐述的想法发表意见,并可在该页背面添加评论。
Act I (1988年3月2日)详细介绍了我对ILCS的愿景。除其他事项外,还建议ILCS应出版一本杂志(以PhysicsToday为蓝本),指出通过扩大PSC来组建ILCS是最实际的方案(尽管在战术上还列出了另外两个选择),并建议于1988年8月在弗莱堡成立ILCS。
截至1988年5月25日,我收到了来自14个国家的61份回复,其中包括来自11个(9个现任和2个前任)PSC成员的回复。有些答复很简短,而另一些答复则详细阐述了深思熟虑的评论。所有人都同意成立ILCS;几乎所有人都希望它在第12届ILCC上成立(有一个例外);所有人都希望通过扩大PSC来形成它,但有一个例外。肯特州立大学的Mary Neubert是那个例外,她在这个问题上犹豫不决。她补充的评论(就像来自纽约客一样)脱颖而出,贴近我的心。她全文写道:
“我希望看到一个群众大会(很可能是在会议上),所有这些事情都可以开放地让每个人进行讨论,这样我就可以听到不同的观点。像这样的书面调查不提供这种反馈。我认为应该让(ILCS)会员选出主席团成员,并对如何运作有一定的发言权。(目前的)PSC委员由参加(ILCC)国际会议的人选出,而许多人无法参加这些会议或特定的会议。(ILCS)成员应该有机会通过邮件投票并选择小组的组织方式。但是,在我做出决定之前,我想先听听利与弊。”
Neubert在一个方面是错误的:也许除了ILCC第1届和第2届,PSC的成员并不是由参加会议的人选出。事实上,根据我1980年以来的个人经验,它是由已经在PSC中的人邀请进去的。
不过有一个问题。在Act I 的回应者中,值得注意的缺席者是George Gray和Chandra,他们是PSC的前任和现任主席。为了能继续催生ILCS,我总结了61份对Act I 的回复,写在一页名为Act II (1988年5月25日)的页面上,我在其中写道:“这里准备了一封简短的声明,作为致弗莱堡会议参与者的公开信,并将在会议报到登记期间分发给所有人(当然,假设会议组织者同意)”。声明以我和61名回应者的“签名”结束。回应者被允许从这封公开信中撤回他们的名字,但他们都没有这样做。
Act II 被发送给所有寄回问卷的人。同一天,我给Chandra写了一封信,抄送给所有PSC成员,并给第12届ILCC秘书G. Baur写了一封信。具体而言,我向Chandra建议,鉴于基层的强大支持,PSC“应该开始讨论该提案及其在组建国际液晶学会方面的立场”。我还提议,PSC应该在弗莱堡会议开始前的周日举行一次会议。在写给Baur的信中,我说:“我认为在弗莱堡召开的会议期间,让与会者就此事召开讨论大会是有道理的。因此,我要求在会议期间在弗莱堡保留时间和空间。”我没有正真获得Chandra和Baur的回复。我和61名ActI回应者都被忽略了。
第12届ILCC定于1988年8月15日至19日举行。Chandra写给PSC成员的一封信(1988年7月14日)终于到了。它包含PSC在弗莱堡举行的下一次会议的暂定议程,该议程由五个项目组成。在第4项“选举新成员以取代即将卸任的成员”中,写道“1984年当选为主席、任期4年的S. Chandrasekhar计划在弗莱堡会议结束时卸任”。(是因为PSC在1980年京都会议上主动宣布PSC成员只能连任8年,而Chandra已任了8年。)在第5项“来自林磊教授的提案:成立国际液晶学会”中,Chandra指出:“似乎许多科学家都赞成这个想法。这是一个需要详细讨论的重要问题......请IPSC(即PSC)成员认真考虑此事,并在会议中发表意见。”
关键时刻马上就要来临。1988年8月16日星期二下午3点,在一个没有窗户的密室里,PSC举行了商务会议(按照传统,每两年在ILCC举行一次)。Chandra宣布会议开始后,Gray马上说:“让Chandra继续担任下一任主席。”就是这样,Chandra现在是我们未来两年的“新”主席。很快,我提交了(由62人扩为82人)签名的请愿书(图6),并建议将PSC转变为ILCS。Gray立刻问道:“PSC成员会怎么样?”我的回答:“他们将成为新的ILCS的董事会成员。”之后该提案未经进一步讨论就获得一致通过。突然间,我恍然大悟,Gray和Chandra本身并不反对ILCS,只是取决于谁来领导它。显然,与Neubert和我不同,他们不喜欢群众大会。
图6 请愿书:1988年8月16日(PSC开会那天)之前在弗莱堡举行的第12届ILCC上分发的传单,有82名签名者
PSC成立了一个由五人组成的小组委员会,负责制定转型。Chandra在第二天向与会者宣布了这一决定。8月18日,我被要求起草章程,因为小组委员会中无另外的人愿意这样做。11个月后,即1989年7月15日,章程完成。我在ActI中提出的一切主张都包含在内,包括一本名为 Liquid Crystals Today的官方杂志。特别是,章程规定,在学会的头两年,董事会(管理机构)应该由PSC的现有成员(正如我向Gray承诺的那样)和PSC任命的其他个人组成。在这一点上,它不是一个群众组织。但至少,人类能在它成立后申请加入,并在两年后竞选会长。当然,还有别的规定。
1990年7月22日至27日,由Peter Palffy-Muhoray主持的第13届ILCC在温哥华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举行。我发现了自己25年后回到了母校,时年45岁。
在温哥华,在ILCC开始之前,Chandra小心翼翼地告诉我他的愿望。这是我俩之间的对话:
我从未想过要当会长;当我开始发起成立ILCS这场运动时,我也没有想过要当会长。我只是为Mireille和液晶行业做了这件事。
现在我们应该一位副会长。Chandra和我都想不出一个适当的人选。于是,我们站在会议食堂门口,看着进进出出的人们,还是没找到合适的人选。五分钟后,对话是这样的:
这可能是真的,我的言行举止更像一个纽约客,而不是一个中国人。幸运的是,在这一时间点上,我们正真看到 Martin Schadt 正在接近食堂。就是他了!我们提出后,Schadt欣然同意担任副会长。
随着章程的批准,PSC自行解散,ILCS成立。我担任会议委员会主席,该委员会接管了PSC的工作——每两年选择一个ILCC会议地点。7月27日,在ILCC闭幕式上宣布了新的ILCS,并邀请人们参加。因此,ILCS正式于1990年7月27日在温哥华诞生。它从22名成员开始(20名PSC成员加上两名新行政人员:副会长Schadt和秘书David Dunmur)。顺便说一句,他们也是董事会成员。
终于,工作完成了。我们得到了我们想要的一切,除了一次群众大会和在1988年成立ILCS的愿望,这也许让Friedrich Reinitzer(液晶发现者)感到失望。我筋疲力尽。我想念Glenn Brown。
成立国际液晶学会可能是不可避免的。但是,偶然性以其特殊的形成方式发挥作用,就像在其他历史事件中一样。这个时机是由一位法国女科学家的突然离世引起的。
国际液晶学会是一个受法国人启发、由中国人发起的真正国际群众组织。肯特的液晶工作者为帮助它成立做出了重要贡献。